李子柒视频与诗歌风格关联

日期: 栏目:乡村振兴攻略 浏览:215 评论:0

  做过一个趣味实验,故意将自己的照片截图,先发只有头像的,问朋友,在干啥?朋友说,看上去像在思考人生。接着,我把整图发过去,原来坐在餐桌旁,手中拿着筷子,桌上还有酒杯,是在满足口腹之欲,动物层次的本能。朋友看到之后,大笑。

  这个有点恶作剧的实验是为了向思想家苏珊 桑塔格致敬,印证她超前的思想:“相机不是写实而是割裂现实的用具,更是侵占世界、粉饰生活的工具”。桑塔格《论摄影》出版于1977年,还是富士与柯达胶卷的一统天下,她无缘见证智能手机杀死相机的激情年代,也没有看到图像泛滥到人人都是摄像家时代的来临。桑塔格犹如思想骑士,单枪匹马挑战资本与技术霸权,一支长矛左突右冲,刺向市民趣味与行为方式。

  桑塔格要是活到今天,见到她所抨击的小市民趣味不仅广泛流行还高度产业化后,要么选择不说话,要么会更猛烈的反击。她的长枪已经够锐利了,可以刺穿随后的半个世纪:“拍照行为的本身,是自我慰藉的一种方式;拍照因相机的惊艳性而受到欢迎,同时也因照片的泛滥性而消耗美景。”字字似乎直指美颜相机与短视频风行的当下。

  哈佛大学教授约瑟夫·奈提出“软实力”的概念,指一个国家军事经济之外,用文化、生活方式讲述的故事对其它国家的吸引力。此前,万物终结于文字,如今,万物终结于图像。除了飞行员、冒险家、商业大鳄外,世上盛行一种特别的英雄主义:视域英雄主义。互联网短视频以积极的、渴求吸取的、评价性的、不计酬劳的视域形式,来诱捕世人的眼球。论影视叙事,好莱坞科幻,印度的民族风情都引人入胜;韩国电影大胆展示政治与人性之恶,似有俄罗斯批判现实主义小说的遗韵,我们的独特标识,还数博大精深的美食文化。

  “疏柳小塘静自如,山间隐隐一茅庐,惟求胸次浑无事,也效渊明去荷锄”, 初看李子柒视频,撩发归乡之思,忍不住写下一首诗。视频将尘俗生活翻出了唐诗意境:大山深处,竹深树密,一女子砍竹,捆竹,削竹,搭建藤架,亲手种植的黄瓜攀架而生,黄瓜切丝,配上现熬的油鸡枞,可口的凉面送到婆婆面前,能干、贤惠又孝敬的传统女性形象。这是睽违已久的田园牧歌与农耕文化,间带着失落的亲情伦理。更有,现代化焦虑后渴望的闲适淡然,应和着一千多年前陶渊明的归园田居,也仿佛更久远的周代农事诗的袅袅余音。

  很多时候,人是依靠舌头在记忆,换句话说,我们对过去的记忆,很多来处吃过的美食。求学的艰辛、打拼的煎熬、精神的折磨在味蕾摁下返回键时也慢慢被稀释与调和了。鲁迅《朝花夕拾》小引里说:“我有一时,曾经屡次忆起儿时在故乡所吃的蔬果:菱角、罗汉豆、茭白、香瓜。凡这些,都是极其鲜美可口的;都曾是使我思乡有的蛊惑。”传统观念里,君子远庖厨,做饭这事,上不得台面,自从东坡被后人尊为生活艺术家,能在一切俗事中都可以发现美以后,庖厨之事,变成了懂生活、会生活、享受生活的代名词。总觉得,要把厨房的琐事拍得令人神往,将家庭主妇塑造为艺术创造者的角色,需要很高的文化素养与艺术技巧。毕竟,视频不仅要展示色、香、味俱佳的成品, 择菜、洗菜,原料准备并不是轻松活儿,宰杀活禽生鲜也难与美感沾上边。

  受过些教育,进入传统文化的深宅大院,大抵从王孟诗派这一道门进入的,启蒙之时,“春眠不觉晓,处处闻啼鸟”“人闲桂花落,夜静春山空”一数即已朗朗上口。初学诗的香菱对“长河落日圆,大漠孤烟直”“日落江湖白,潮来天地青”也赞不绝口,这样的诗句好在能将读者从尘俗琐屑中抽离出来。以香菱而言,这些文字成为她苦闷生命的精神出口,在密不透风的压抑与折磨里,她终于能呼吸到一口形而上的优美空气。

  清人王渔洋论诗,独标神韵:“本乎性情,征于兴象,发为吟咏,而精神出焉,风韵流焉。故诗之有神韵者,必其胸襟先无适俗之韵也”,要体现“雅人深致”,就得将全面的、连续的、真实的场景做切割、过滤与提纯,再以凝练的语言(最好诗中有画、画中有诗)表现出来,此所谓“征于兴象”也。写实与刻画向来认为笨拙,吃力又不讨好。如果要写梅花,不要直写其形貌与姿韵,专注于花的色相,容易流于艳俗,清人沈德潜推崇瘐信的“枝高出手寒”,东坡的“竹外一枝斜更好”,没有写花,而写枝,这叫象外孤寄。

  李子柒团队深谙中国神韵派诗学精髓:空灵、轻淡、含蓄,不能说这是有意的作假,而是风格与主题的需要。从最初学作文起,老师就会教学生根据主题来筛选材料。视频中的画面组接与镜头转换,也只为了突出主题,增强表达(或传播)效果。过度剪切,就有了 “不着一字,尽得风流”的极端说法。赋、比、兴三者并称,但一般以为,赋最不受鉴赏家欢迎,因吃力不讨好,用了九牛二虎之力,却不如比兴来得轻巧,能四两拔千斤。李子柒团队有高人,流传的短视频里基本没有对话,人物打破语言的魔障,能助力国际传播。不多话、不激动、不狂热,正符合传统中正平和的美学标准和西方人的东方想像。

  说到神韵,民国时期有一段公案。美学家朱光潜《说“曲终人不见,江上数峰青”》说:“我爱这两句诗,因为它对于我启示了一种哲学的意蕴。‘曲终人不见’所表现的是消逝,‘江上数峰青’所表现的是永恒”。绝大多数的中国人也持这一看法,这样一来,就抹杀了中国诗歌表现手法的丰富性与美学模式的多元性。加上叶维廉等学者在西方的译介与传播,以讹传讹,让西方人以为中国诗歌只有神韵这一路。对于朱先生的说法,鲁迅有所保留:对于世事要浮光掠影,随时忘却,不甚了解,仿佛有些关心,却又并不恳切。鲁迅先生并非对神韵派有深仇大恨,他文字里一直呼吁的,是要直面生活、直面人生、直面苦难,不要瞒和骗,对朱先生所言“艺术的最高境界都不在热烈,而是静穆”颇有微词,也就在所难免了。借用桑塔格的话说,神韵派的问题在于“割裂现实”“侵占世界、粉饰生活”。

  钱氏父子与鲁迅,因为钱基博《现代中国文学史》,因为女师大事件,恩恩怨怨,学界谈论不少。钱钟书对鲁迅,能不提就不提,不得不提时,说完场面话后,再以“但是”转折,有社会经验的人都明白,后面一大段才是他想要说的。因此,学者普遍以为钱与鲁迅对不上眼。但是,拿钱钟书谈文论艺的文字作对比阅读,他有些地方与鲁迅是惺惺相惜的。比如对于神韵,钱先生说:不外乎情事有不落言荃者,景物有不着痕迹,只隐约于纸上,俾揣摩于心中。以不画出、不说出示画不出、说不出。犹“禅”之有“机”而待“参”然。故取象如遥眺而非逼视,用笔宁疏略而毋细密。

  若用钱先生的论述反观李子柒视频,滤镜美化也偏离了现实,造成“遥眺”之感,剪辑造成的画面的跳跃,则避免了“细密”,剪去令人不舒服的镜头,而有“疏略”的效果。小清新与鸡汤都是讨巧的,他们源自作者与观众的共谋,或者作者摸准了观众的心理,投其所好,挠痒就找准了地方。

  按鲁迅与钱钟书先生的看法,对于同样的农村,同样的生活,同样的美食,会有不同的拍摄方法,换成贾樟柯,会是另外一幅画面,但大多数人看了会不舒服。

李子柒视频与诗歌风格关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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